湯包先生:馬不停蹄的鄉(xiāng)愁

買在北郊的房子要鋪地板了,那天早上跟湯包太太拿著笤帚、畚箕,坐車去那邊整理。我們給那里添了家具、電器,希望租得出一個好價錢。盛夏的時候,有一對年輕夫婦來到上海,住在這間幾乎是毛坯的房子里,沒有熱水和空調(diào)。他們很安靜,從來不給我打電話,直到離開。那是上海最熱的兩個月,整幢樓都在裝修,電梯和過道里貼滿了各種各樣的小廣告。他們走后,我去那邊收拾。其實他們沒留下多少痕跡,只在墻上釘了幾個鉤子,還有兩張小板凳,用鉛絲掛起的窗簾。我在房間里走了走,想想別人的生活,他們?yōu)槭裁磥恚譃槭裁醋,他們在這里是開心還是煩惱。男主人離開時給我打了惟一一個電話,客氣地說,以后來這里還借你的房子。我說好啊,歡迎歡迎。但我知道我們不會再遇上了。祝他們好運(yùn)吧。

我們清掃了屋子,把材料碼到陽臺上。勞動的感覺不錯,就是灰塵有點嗆人。屋子里還有一個水電工在裝水管,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我對一切手藝人心存好感。他們幾乎一個模樣,總是叼著香煙,歪著頭,沉溺于手上的活計。但我還看不出他的活漂亮不漂亮。他們舉家從南方來到上海,借住在一個名稱拗口的小鎮(zhèn)上。從前,外環(huán)線以外到處都是這樣安靜、破敗的鎮(zhèn)子,F(xiàn)在好多這樣的鎮(zhèn)子都開始大興土木。市區(qū)被拆了房子的人,一批批涌向那里。當(dāng)?shù)厝藙t被遷到了更遠(yuǎn)的地方。我小時候,城里沒有那么多外鄉(xiāng)人。那會兒出門在外的,大多是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的鄉(xiāng)辦企業(yè)的采購員,夏天,他們挽著褲管,穿襪子套涼鞋,用大號的玻璃瓶子盛水。冬天則戴著呢帽子,中式棉襖敞著懷,熱氣騰騰地走在城市的街道上。

我有一個要叫表舅的親戚在鄉(xiāng)下的制衣廠里跑供銷,有段時間常駐在上海,時不時上我家蹭飯,有一回吃得高興了就跟我父母拍胸脯,有路子可以讓我姐姐高中畢業(yè)后去當(dāng)文藝兵。他立刻成為了我家的座上賓,每天跑完街就坐到我家,好飯好菜端著。晚上父母把我趕到沙發(fā)上,他則睡在我騰出來的小床上,也不用去跟那些出門在外的同行擠住在廉價旅社里。不過沒多久就不太見到他的影子了,保證過的“路子”自然也黃了,我母親至今提起來,還為當(dāng)年額外開銷的那筆伙食費(fèi)痛心疾首。我這個表舅后來承包了制衣廠,很快成了當(dāng)?shù)氐拿,生意最火的時候在上海頂級地段買了兩套房,再也沒有來看過他姨丈的表妹的女兒,就是我母親。上海人嘛,他帶著過來人的笑容說,住屁大點地方,窮講究還不少。

什么時候開始,一本戶籍再也不能把人摁在家鄉(xiāng)了,城市各個角落都充斥著南腔北調(diào)。各種網(wǎng)絡(luò)論壇上,樓造得最高的必定是地域帖,底下回帖的游子們競相用憤恨、不屑堆疊濃濃的鄉(xiāng)愁。上個月,我岳母住的小區(qū)里發(fā)生了一起悲劇,一位看守車庫的安徽人因為被查出患上絕癥懸梁自盡,留下一對孤苦的妻女。小區(qū)里的本地住戶們排著隊去捐款。他們一邊擤鼻涕,一邊把抹眼淚的紙巾隨手扔地上,轉(zhuǎn)身又去鄙視地鐵來了堵在門口蜂擁而上的外鄉(xiāng)人,用上海話罵他們“硬盤”。

可是在本地,經(jīng)常被外鄉(xiāng)人引用的一則笑話是這樣的:兩輛小車在高架上碰擦了,結(jié)果,上滬籍牌照的外地司機(jī)跟掛外地牌照的上海車主吵起來了。

那天,在我們北郊的新房子里,來自南方的水電工做完了最后一道工序。我們要走的時候,又來了兩個木工。他們看起來特別年輕,簡直儀表堂堂。他們的活已經(jīng)干得差不多了。他們總是從這間房子裝修到另一間房子。我聽見他們圍在一起,用南方的難懂的方言交談起來,F(xiàn)在他們才是這間房子的主人。我們走出去。電梯里仍然涂滿廣告,有人在樓道的墻上寫了一行字:“我回去了寶童”。我把它念出來。那一刻我覺得它動人極了,充滿溫暖、愛憐和馬不停蹄的鄉(xiāng)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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