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他們讓我去少年宮當(dāng)接待員。那時候隔三岔五會有外國人在那里參觀,接待員的任務(wù)就是攙著他們的手一個個教室參觀過來,仿佛他們自己不會走路似的。外國人身上的氣味好重啊,可也不像有些人說得那么難聞。最奇怪的是,他們中男人的手大多小而軟和,女的卻相反。我那時什么話也不說,而且專挑女外賓的手拉,雖然那些手又硬又干,不過她們看起來不像會拿什么古怪的問題來難為我。曾經(jīng)有位“美髯公”問我;除了毛澤東,你最尊敬誰?我不能說不知道,只好拉他到游藝室那排掛滿洋泡泡的墻壁前,再把一桿氣槍塞進(jìn)他手里,暗里詛咒他槍槍落空?墒怯幸淮巫劷涣,我心血來潮站起來發(fā)言,說了句讓我們團(tuán)結(jié)起來之類的話。第二天似乎全學(xué)校的老師都來看我,就像看一顆千年開花的鐵樹。我為此悔青了腸子,我為自己說的話,還有他們的夸獎而害臊不已。
好了,該說說鼓手了。他們最后讓我和“爛叮當(dāng)”去學(xué)敲鼓。我見過那些鼓手,排在旗手后面,斜挎著一面鼓,歪歪斜斜地走著,后面跟著胖乎乎的號手。我覺得這還行,最起碼比裝一只強(qiáng)顏歡笑的兔子強(qiáng)。輔導(dǎo)員把記號寫在拍紙簿上:××△×△,××△×△!链磉耍沂智靡幌;△代表吧,左手敲一下。我跟“爛叮當(dāng)”坐在那里背:咚咚吧咚吧,咚咚吧咚吧,咚咚吧咚吧咚吧咚吧咚吧……我一直害怕做不好這件事,我跟自己打了個賭,如果我連一個鼓手都當(dāng)不上,那以后什么事都不用做了。好在最后我還是做成了鼓手。六一節(jié),我穿上了白衣藍(lán)褲,球鞋用粉筆抹了又抹,盯著旗手姑娘雪白的脖頸,穿過高低不平的操場,感覺到一個文藝少年的全部榮光和驕傲。等到我終于發(fā)現(xiàn),撅著屁股站在那里打鼓其實很傻,我差不多也要從小學(xué)畢業(yè)了。
你知道的,從小到大我都放不大開。其實內(nèi)心里我有多么熱愛藝術(shù)。我曾經(jīng)是一個鼓手,一個白衣藍(lán)褲的文藝少年啊。我長大后,有一天看見pink纏繞在白綢緞上唱歌,身上的水珠從半空揮灑而下。我知道那首歌里有一句歌詞:你坐在花園里叫我甜心。天,我喜歡這種話。我若是能像pink那樣倒懸半空,而不用像一只兔子在地上孤獨地打轉(zhuǎn),我也不會緊張。因為那些話只跟天空說,又清澈又明亮。
我曾仰望天空,問白云來自何處,我曾仰望天空,羨白云飄然自如——就來聽聽這首歌吧,多老的一首歌啊。日子這么快,這么平淡瑣碎。云且留住,云且留住。(文/湯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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