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的構建者游走在想象力的懸崖邊，科幻的另一個名字就是自由和顛覆。好的世界有一種自由感、顛覆感，甚至讓人感覺到危險和恐懼，這是狂想的世界架構。想象力比知識更重要�！�

本文整理自8月27日中國科普作家協(xié)會科幻專業(yè)委員會主任韓松在“騰云·信息社會在中國”第10期活動中的演講。關注騰云，第一時間獲取更多活動消息。

什么是科幻作品中的世界觀？

科幻作品中的世界觀是約定俗成的，不僅是表達觀點，更是在打造一個完整的、陌生的新世界，包括世界的每一個細節(jié)。比如凡爾納的“月球世界”、威爾斯的“未來世界”、劉慈欣的“三體世界”、郝景芳的“折疊世界”。

與現(xiàn)實世界不同，科幻世界需要瘋狂的想象力和強大的科學邏輯。這涉及環(huán)境資源、種族、民族、生產生活、衣食住行、語言風俗、科技體系、社會制度等各個方面，也包括設計者對新世界的立場、觀點和看法。

現(xiàn)在的疫情世界就是一個科幻世界的現(xiàn)實版。

當國家間的往來走到了分水嶺，便會出現(xiàn)許多對未來的討論。比如中美脫鉤、新民族主義，還有現(xiàn)在熱議的強大政府時代、蘇格拉底計劃重啟、進攻性現(xiàn)實主義、新興現(xiàn)實主義等。這都是對今后世界及世界觀的猜想。

這是一個設計師主導的時代。如何構建世界觀？這需要融合個人想法、團隊智囊、大數據、理性與非理性沖動、必然與偶然、運氣與機會等元素。

從創(chuàng)作的角度講，構建科幻世界觀有兩條原則：未來性原則與假定性原則。未來性原則是用未來學的觀點來看待世界。而假定性原則是WHAT IF，其本質上就是“思想實驗”。

科幻小說會言中很多事情，但其本質不是預言，而是有邏輯的預測。

我認為，建構一個科幻世界要考慮八個方面，也正是這八個方面促成了科幻世界的誕生：概念、狂想、世界、奇觀、細節(jié)、科學、宗教、藝術。

概念

西方有高概念，或者說建立在概念基礎上的世界。終極性、統(tǒng)領性、哲學性、戰(zhàn)略性、原創(chuàng)性，是科幻世界的核心內容。

世界第一部科幻小說是1818年瑪麗·雪萊寫的《弗蘭肯斯坦》。這部小說講述了一個通過實驗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反殺”了創(chuàng)造他的科學家，最終走向滅亡。這體現(xiàn)出一個很強的概念：創(chuàng)造者與被創(chuàng)造者的關系。兩百年過去了，它不過時，反復被拍成電影。

舞臺劇《弗蘭肯斯坦》劇照

創(chuàng)造者與被創(chuàng)造者的關系一直是科幻的中心議題，甚至是現(xiàn)在世界的中心議題之一。

站在科學家的“上 帝視角”看被創(chuàng)造者會不會失控，看他有怎樣的自我認知，對人類又有怎樣的認識。這樣的問題一直糾纏到今天，不斷有新的發(fā)展，比如人類是否會被人工智能替代的討論。

電影《普羅米修斯》也談到這個命題，到宇宙中追溯人的起源；《黑客帝國》也是如此，包含了武術、戰(zhàn)爭、打斗、追殺等多種場景，但最核心的，還是一個矩陣母體的概念。很多的頂級科幻就是利用真假糾纏問題來構建世界觀。

回到現(xiàn)實，很多政治家也在忙著制造這樣的概念，如文明沖突、華盛頓共識、利益攸關方。現(xiàn)實同樣很科幻，比如蓬佩奧涉華演講中“滿嘴謊言”，造出的無非是一些概念。

在現(xiàn)實中，國家間的較量首先是概念戰(zhàn)爭。中國構建的科幻世界里要么缺少概念要么缺少原創(chuàng)概念，許多是科普性的科幻，而不是提出全新的世界概念。

《普羅米修斯》劇照

狂想

構建世界觀需要沒有邊界、瘋狂的想象。

有時候，一個奇異點子勝過萬千俗論，不拘一格打破常規(guī)，制造不同反響的效果。有意思的世界觀能讓閱讀者、觀眾感到刺激，想要“啊”的大聲叫出來。

阿西莫夫的作品就是狂想的典型，例如《我，機器人》和《基地》等。他還有一個小說叫《日暮》。太陽東升西落在我們這個世界司空見慣，但在阿西莫夫筆下，一個叫卡爾嘎什的行星上能看到6個太陽輪值，總會有一個太陽在天上，幾千年后周期到了，才會出現(xiàn)一次黑夜。

從未有過黑夜的世界，突然變成了滿天繁星，整個世界文明瘋掉了，末日就來了。這就是狂想。

王晉康的小說《轉生的巨人》也是這樣的狂想，寶樹的《古老的地球之歌》同樣想象瘋狂。

科幻世界的構建者游走在想象力的懸崖邊�？苹玫牧硪粋�名字是自由和顛覆，好的世界有一種自由感、顛覆感，甚至讓人感覺到危險和恐懼，這是狂想的世界架構。想象力比知識更重要。

這也是近代以來人類發(fā)明創(chuàng)造層出不窮的原因，也可能是中國科技產業(yè)與美國硅谷的某種差異。

《古老的地球之歌》封面

世界

什么是世界？相應地，怎么構筑世界、構筑怎樣的世界？科幻里構筑的是“異世界”（異類的世界），這和一個概念有關：超真實。

鮑德里亞最初提出超真實�，F(xiàn)在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像是真實的，我們在互聯(lián)網上對話可能不是兩個面對面的真人在對話。好像我們看到一個產品，最先看到的是品牌而不是產品本身。

科幻構筑在 “異托邦”上，那是一個非常陌生化的超真實世界。按照吳巖老師的說法“所有科幻是構筑在四個異世界的框架里”，即新空間、新時間、賽博空間、大腦空間（意識空間），這代表了文藝復興、全球化以來人們對世界的認識，也給我們留下一個問題——

今后有沒有可能創(chuàng)造出第五個框架世界？這第五個世界是由西方人創(chuàng)造還是由中國人創(chuàng)造？這是一個懸念。

第一，空間世界的新維度。

第一個空間，從海洋或者到地心。

劉慈欣《帶上她的眼睛》就是鉆入地心，包含著冒險、探險的精神；凡爾納“海洋三部曲”也是遵循這個維度，《海底兩萬里》的核心命題是探索一個未知東西在另外一個地方建立新世界，或者說建立起的新殖民地。

電影《海底兩萬里》劇照

也有關于海洋地質的《日本沉沒》。中國很早也有，如民國初年或者清朝末年的《冰山雪�！贰�—全球氣溫驟降，中國上上下下都駕船逃亡，最后在南極建立了一個大清國的烏托邦，全世界的難民都來投奔中國人。

后來金濤寫過與南極有關的小說，描述的是日本人在南極地下建立了一個烏托邦世界，后來被中國人發(fā)現(xiàn)，發(fā)生了很多摩擦和沖突。但整體來看，中國海洋世界觀的構建比較滯后。

第二個空間是太空，這與空間技術崛起有關系。

從月球發(fā)展到火星，如凡爾納的《月球旅行記》。關于火星的科幻更多，從火星到銀河，從銀河系到星際，如克拉克《二零零一：太空漫游》，在月球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外星人留下的裝置，然后飛到土星、木星，最后到了河外星系。

正在重映的《星際穿越》講述的也是飛出銀河系發(fā)現(xiàn)新的星球，但卻發(fā)現(xiàn)那邊的世界是荒原，最后人類還是在地球上穩(wěn)住了自己。劉慈欣的《三體》、《流浪地球》，江波的《銀河之心》都是這樣壯觀的太空歌劇。

星際旅行中出現(xiàn)了跟人類不一樣的主角，一個是外星人，一個是怪獸。他們跟人類產生交互，于是又回到了當初《弗蘭肯斯坦》的主題——創(chuàng)造者與被創(chuàng)造者的關系。

“修昔底德陷阱”是不是可以避免？人類跟外星人、怪獸是戰(zhàn)爭還是和平相處？科幻一直糾結于這個論題。

科幻作品中的外星人和怪獸畢竟是在人類頭腦里創(chuàng)造出來的�！栋驳碌挠螒颉钒颜麄�丑陋兇險的外星文明消滅掉，人類最終懺悔。

王晉康在《天父地母》中，描寫了不可避免的沖突，也構筑了一個新的世界觀：災難到來，中國人帶領全世界的人逃亡到外星球，在宇宙災難來臨之際建立了烏托邦，但卻建立了一個邪惡的文明——那里的人們只會說中國話，并且消滅了人類的一些好知識。當這些人回到地球，屠殺掉了留存在地球上的幾乎所有人，最后只剩下一個女人。當然故事最后以懺悔收尾，女人將文明重新交給他們：天父地母。

《安德的游戲》劇照

第三個空間，是微觀世界。

比如吳巖老師的《生死第六天》，把人縮小到血管里；何夕的《六道眾生》在普朗克空間里創(chuàng)造了六個世界，把眾多的中國人移到這六個小世界里；劉慈欣的《微紀元》把中國人變得非常小，生活在微觀世界里。

微觀的世界會有一個問題：可能摧毀世界的納米武器。

董仁威老師的一個小說寫到， 20世紀以來人類創(chuàng)出了6種可以把人類自身連同地球、連同其他生命通通毀滅的武器。人類存在了四百萬年，但就在一百年里可以毀滅自身或整個地球。這6種武器的“老三件”是核武器、生化武器、細菌武器，“新三件”則是納米武器、人工智能武器和基因武器。這6種武器本質上都是微技術。

第四個空間，是多維世界。

《星際穿越》的十一維世界；《三體》的降維打擊，把三維、四維世界變成奇異的兩維世界。回到現(xiàn)實中，正是現(xiàn)實空間的高度擠壓導致了當下的緊張感。

《星際穿越》劇照

第二，是時間世界的新向度。

時間是一直存在的，現(xiàn)在新的向度出現(xiàn)了。

一個向度是前往未來，探討明天的無盡可能。從威爾斯《時間機器》開始，人類可以乘坐時間機器穿越到非常遙遠的未來，在未來看見了階 級斗爭，也看見了更遠的未來——人類消失。

樂觀的世界有1978年的葉永烈的《小靈通漫游未來》，描寫了全面小康的世界，有飛行汽車、機器人、農業(yè)工廠還有人造肉，是一個很光明的技術世界。而陳楸帆的《荒潮》則認為即使全面小康之后，我們的生活還需要去克服一些困難。

《小靈通漫游未來》封面

另一個向度是回到過去。

西方有一個電影叫《回到未來》，實際上是回到過去，通過改變歷史來改變未來或者維持已有的現(xiàn)在；阿越寫的《新宋》就是寫現(xiàn)代人回到宋朝，利用新的技術和觀念改變了當時的王安石變法；黃易的《尋秦記》也是回到過去、改變歷史。

《回到未來》劇照

第三個是或然歷史。

菲利普·迪克的《高堡奇人》，假設日本或者德國取得了二戰(zhàn)勝利，一個占領了美國東部，一個占領了美國西部，這個世界會怎？高堡奇人發(fā)現(xiàn)世界可能并不是這樣的，就通過《易經》推算，并找到一本書《螞蟥橫臥》，最終尋找日本和德國可能戰(zhàn)敗了的真相。這個小說獲得了雨果獎。

《高堡奇人》劇照

第四個是時間加速或停止，造成混亂與斷裂。

何夕的《異域》描述中國資源缺乏，科學家就創(chuàng)造了實驗性農場。農場中，時間加快，農作物生長速度隨之加快，糧食高速產出，供應現(xiàn)實世界人的吃喝。副作用就是害蟲也異常生長——甲蟲比獅子還要大，于是就造成了混亂。

寶樹的《時間之墟》，時間突然停止在半夜，每天都在循環(huán)同一天的事情。可怕的是，其中的殺人（甚至是扔原子彈）也在無數遍的重復，因為死了也可以再活一遍，秩序被破壞了。

時間構架包含著危險性，即歷史虛無主義、多個未來版本以及熵增結局。

《時間之墟》封面

第三，是賽伯朋克的世界、電腦空間的世界。

計算機、信息工業(yè)、大數據、人工智能、腦機接口、智慧城市、生化、新基建……這些現(xiàn)實中的東西最早來自于科幻創(chuàng)造，所以科幻是最具游戲精神和形式的。

有幾個比較熱門的方面，如虛擬世界、第二人生�！逗诳偷蹏�》、《頭號玩家》都可以取代現(xiàn)實世界；在劉慈欣的《中國2185》中，中國建立了現(xiàn)實和電腦空間中的兩個國家，兩個國家發(fā)展不同步，最后只能用斷電的方式讓電腦空間中的“中國”消失。

再如機器人。阿西莫夫提出了著名的機器人三定律，一直影響到現(xiàn)今機器人設計和工業(yè)。江波最近非常宏偉的機器人系列小說《機器之門》、《機器之魂》，描繪出震撼的未來人機戰(zhàn)爭。蕭星寒也寫了這樣的小說。

他們提出了很多尖銳的命題：機器人能不能跟人結合？機器人能否替代人？機器人會不會有靈魂？

《黑客帝國》劇照

第四，是大腦世界或者意識的世界。

大腦世界也源自科幻小說——人的心靈意識最神秘幽暗，在宇宙般的大腦中，秘密最后也許能解開或者根本解不開�！侗I夢空間》、《源代碼》描述的都是這樣一個世界。

羅伯特·索耶的《量子之夜》描寫人的大腦是一個量子世界，量子坍塌造成世界上存在三種人：一種是正常的人，一種是跟風的人，還有一種是瘋狂的人。瘋狂的人正在主宰著這個世界。他寫美國會出現(xiàn)一個沒有理性的總統(tǒng)，要把整個天空戳破，很像現(xiàn)在的特朗普。

另外是語言構成的世界，《降臨》講的是文明能否相處或是沖突取決于說話寫字的方式，歸根結底是溝通問題；《虐殺器官》中文再版改名叫《無形的武器》，它的世界是由語言決定的，血腥恐怖行動可以由語言來發(fā)動，改變人的大腦的遣詞造句方式，就會顛覆現(xiàn)實世界。這一幕很熟悉。

現(xiàn)在的中美之爭有點類似科幻之爭：在原有的世界模式上還能不能創(chuàng)造出另一個異想天開的新世界，比對方的那個世界更有吸引力？

《盜夢空間》劇照

奇觀

每一個科幻都是對奇觀的極致追求。中美都是追求奇觀大國，9·11是摧毀奇觀，而《厲害了，我的國》是創(chuàng)造奇觀。

作為科幻世界的建構者就是在想象自己像上 帝一樣創(chuàng)立世界又毀滅世界的奇觀。

細節(jié)

好的科幻小說一定要像新聞報道一樣真實，如假包換地描繪出每一個細節(jié)。

比如《發(fā)條女孩》，讀者就像在大英博物館或東宮看油畫一樣，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個表情歷歷在目。中國的一些科幻小說寫不好、電影拍不好，可能是細節(jié)不夠細。

科幻本質上不是虛構，而是現(xiàn)實，是發(fā)生在未來世界的真實，同時也反映了現(xiàn)實世界的真實。這是最可怕的。

科學

檢驗一個好的科幻世界構建要看它有沒有一個強的科學邏輯和技術體系的支撐。

科幻中的科學像空氣一樣彌漫、水一樣涌流的“形式體”，從視覺形象到環(huán)境、詞匯，都浸透了“技術感”。比如《流浪地球》、《三體》、《星際穿越》都是這樣。它們里面提到的科技名詞或現(xiàn)象可以拿出來單寫一本科普書。

科學性是中國目前的短板，我們的科學素養(yǎng)較低。世界觀的構建對科學素養(yǎng)提出了一個很大挑戰(zhàn)。

宗教

很多科幻背后都有宗教的影子，非常厲害的科幻家寫的科幻最后也回避不了這個問題，再龐大的世界觀架構最終也很可能回到宗教概念上。

比如《二零零一：太空漫游》，以及同樣是克拉克的作品《與拉瑪相會》，他的小說科學性非常強，但仍有一種宗教感。小說的主人公最后接近于神的存在，提升他的“創(chuàng)造者”最終也沒有露面，這很像是一種自然進化的存在，但也可能是一種更高的存在。

《與拉瑪相會》封面

藝術

科幻小說本質上是一種藝術追求，世界觀的建構根本是一種藝術性，而不僅僅是講一個故事或推測一個事情。它更加具有復雜性、模糊性、莫測性和不確定性，有像祭祀一樣的形式感。

電影《銀翼殺手》根據迪克的小說《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改編，具有藝術化的神秘詩意，像一個迷宮，反映了夢境、直覺、潛意識等非理性的東西。

去年翻譯出版的日本科幻小說《自指引擎》也是如此，塑造了一種讓人迷醉的氛圍。這樣的世界觀把人大腦里中古老的爬蟲復合體的一部分跟哺乳動物大腦、人現(xiàn)在的大腦、新皮質結合在一塊，從而表現(xiàn)出無窮無盡的可能性。

很多西方科幻作家甚至企業(yè)家到后來都是做藝術，喬布斯就是在做藝術，克拉克談到太空探索，最后到達的境界是發(fā)現(xiàn)宇宙的美。

《銀翼殺手》壁紙

結語

科幻世界觀的建構意味著對傳統(tǒng)時空觀和價值觀的改變乃至顛覆。

現(xiàn)在我們的問題依然是極度缺乏原創(chuàng)性的陌生新世界建構，我們的科幻現(xiàn)實好像在向舊世界倒退，宏觀上缺乏大戰(zhàn)略，微觀上粗鄙隨意，科學上或者文化藝術上的修養(yǎng)和準備都不足夠。

很多中國式的架構，一方面體現(xiàn)了民族特色，但要謹防陶醉于過分的自我；另一方面，科幻的世界觀更多是要維持一定暗黑意識、邊緣意識，更加憂患。可能80%的科幻都比較悲觀甚至傾向世界末日，完全主流化、主體化、光明化會導致一種獨特的審美瓦解。

Q&A

以下為聽眾提問環(huán)節(jié)的內容整理，有刪減。

韓老師最近在創(chuàng)作什么？

韓松：最近在打包修訂以前的《地鐵》《高鐵》《軌道》，重新出版。另外是修訂過去一些沒來得及出版的小說，其中有的還寫到了現(xiàn)在的疫情。

科幻中災難的警示對我們現(xiàn)實能起到什么樣的作用？

韓松：科幻災難對現(xiàn)實幾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科幻描寫了無窮無盡的災難，我也描寫過恐怖分子炸掉世貿大廈、高鐵出軌，無數科幻作家寫疫情、病毒毀傷世界，導致人類社會混亂甚至解，活靈活現(xiàn)。但幾乎所有的科幻小說沒有人在乎，沒有產生所謂的警示作用，該發(fā)生的災難照樣發(fā)生。科幻描寫災難，可能是用來消遣的、娛樂的，不是用來避免現(xiàn)實的災難。

游戲等新媒介的出現(xiàn)會對科幻造成什么影響？

韓松：新媒體和科幻早就交織在一塊，科幻本身就是游戲，游戲也融入了很多科幻的元素。

今后的世界一定是游戲、科幻和現(xiàn)實更加融合、難分彼此的世界。尤其是疫情之后，這個領域潛力非常大。虛擬現(xiàn)實的技術有非常好的發(fā)展，當然也需要很多內容填充，既要游戲和科幻，還要有現(xiàn)實。游戲新技術和現(xiàn)實的交融后，世界構建想象的空間巨大，需要大家去拓展。

如賽伯朋克等已經成為了一種審美符號，被人們廣為使用，您怎么看待這樣的現(xiàn)象？

韓松：這就是科幻的魅力。科幻是是一種亞文化，有點像搖滾樂，帶著叛逆的、顛覆的、邊緣的色彩。菲利普·迪克本身就成為一種文化符號，劉慈欣也是這樣。

您如何解讀科幻現(xiàn)實主義？

韓松：科幻作品引起大家那么大的關注，超出圈子，引起學術界、文學界、企業(yè)家、政治家、哲學家的討論，是因為科幻作品與生俱來的現(xiàn)實主義趨向。

《弗蘭肯斯坦》探討的很多問題就是現(xiàn)實主義，就是創(chuàng)造者和被創(chuàng)造者或者一個父親跟他的小孩、掌權的有權力階層和被壓迫者的關系，這是當時英國工業(yè)化革命剛完成后非常突出的問題。

這部作品還提出了平等、女權問題：為什么就創(chuàng)造我一個男的？為什么不給我創(chuàng)造一個老婆出來？這樣我就不會瘋掉。這都是很現(xiàn)實的問題。威爾斯一百多年前提出的階 級問題延續(xù)至今，例如我們能不能跟美國人相處，能不能跟外星人相處。

幾乎所有的現(xiàn)實問題都是科幻最熱衷討論的話題。郝景芳《北京折疊》討論的問題也很尖銳。

科幻要發(fā)展下去，就不能是完全的架空，要回到現(xiàn)實中解答這些令大家感到困惑的問題，這是科幻的生命力所在。這些問題一天沒有得到解決，科幻就會一天天存在下去。

新人想進行科幻創(chuàng)作應該從何處入手？您的創(chuàng)作是從哪里開始的？

韓松：所有創(chuàng)作要寫你感受最深的、最熟悉的東西，這是前提�？苹脛�(chuàng)作有它的要求和特點，我綜合科幻評獎的各種標準，歸納了大致有幾條標準應該遵循：

第一，科幻要有科學邏輯，要有根據、有科學性。

第二，大膽。要超乎一般的想象。

第三，科幻小說要有故事性、情節(jié)性，讓人感覺精彩，這就要求作者有比較高的故事構造能力。

第四，科幻是一種文學藝術，所以要追求文學性，藝術性，人物、語言要講究，不能太隨意。

最后一點，科幻本質上是一種思想試驗，《三體》寫的好是因思想性深刻，不是因為賣弄文字。

這五個方面基本上決定了一個科幻作品成敗，新人也好、老人也好都應該從這五個方面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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