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麥克尤恩觸碰禁忌的勇氣,來源于他對現(xiàn)代文明的隱約憂慮,這種絕非杞人憂天的憂慮,能讓人獲得某種冰冷的悲哀清醒,但麥克尤恩也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他必然確知自己與這個龐大的荒謬之間存在著不可割裂的聯(lián)系,于是,我們作為讀者的幸運便由此而生——目睹寫作者成功穿越生活庸常表象的屏蔽,直抵生活盡頭的絕對真相之域,撇去一切細節(jié)裝飾的生活本質(zhì)內(nèi)核,荒蕪、堅實、無能為力的絕對。
因此《水泥花園》這本小說里驚世駭俗的亂倫情節(jié),并非出于挑戰(zhàn)讀者的道德底線的故弄玄虛,如果讀者足夠理性的話,甚至還能透過故事表層的驚擾捕捉到文字中深藏不露的優(yōu)美與精致。故事主線其實相當簡單,一家六口生活在與社會保持足夠距離的一幢獨立水泥大宅里,生活淡漠而蒼白,每個人都堅守著自己的孤獨。雖然表面上相親相愛,但這個家庭的每個人都永遠帶著疏離的表情,各行其是。父親熱衷于用更多的水泥將房子外圍的花園變得更加荒蕪和單調(diào),母親沉浸在自己的疾病中不問世事。老大朱莉與老二杰克年齡差距不大,似乎有更多共同的語言,但兩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之間依然隔著一條寬闊的溝壑。
父親毫無預兆地心臟病發(fā)作而死,是這個孤島家庭走向極致孤獨的開始,似乎所有人都無暇為父親的死而感到悲傷,母親以疾病為支撐,渡過了茫然而淡漠的最后幾個月時光。臨死之前,她將子女召喚至床前,希望他們能夠努力把家繼續(xù)維持下去,不要讓外部世界來破壞拆分。她含糊不清的叮囑與其說是出于對家庭完整性的重視,不如說是對外部世界的恐懼。她向孩子們傳導的恐懼最終變成某種難以擊破的堅信,四個六到十六歲的孩子決心以他們所信仰的正常,努力把行將分崩離析的家維持下去。
他們異想天開地將母親的尸體用水泥封存在地下室的鐵皮柜里,心照不宣地制造出一種家長依然存在的假象,從此以一貫的淡然與無心開始了文明世界里的孤島生活,大姐朱莉和老二杰克,甚至不知不覺地扮演起母親和父親的角色來。但這個脆弱的平衡,實現(xiàn)得并不容易。因為無處不在的外部世界正虎視眈眈地盤踞在一旁,隨時準備入侵這個孤獨而封閉的小世界。最后,它成功入侵的標志是大姐朱莉新交的男友德里克的出現(xiàn),他干涉這個脆弱平衡運行的企圖,最終激活了他們一致對外的應激系統(tǒng),在難以言說的驚惶與空虛之中,朱莉與杰克以順理成章的亂倫方式向外部世界投擲出了他們惟一的武器——漠視與拒絕。
抽離外部世界的喧囂,專注于孤島里的人性,在笛福的《魯濱遜漂流記》和戈爾丁的《蠅王》里,都曾做過完全不同的嘗試,前者通過描寫個體在困境中頑強不屈的奮斗來謳歌新興資產(chǎn)階級的進取精神和啟蒙意識,所以尚帶有資本主義誕生之初的盲目樂觀與自信;而后者則以強烈的批判意識對現(xiàn)代社會進行毫不容情地針砭,對人類文明與未來持極度悲觀的看法。但麥克尤恩似乎并不熱衷于對整個人類世界進行居高臨下的宏觀審視,他的筆端流露出的是對個體在現(xiàn)代文明進程中不可逆轉的異化趨勢的擔憂,現(xiàn)代冷漠與虛無癥狀如同傳染性疾病一般,在整個文明的疆域里悄然蔓延,他建造的孤島并不具備傳統(tǒng)文學意義上的“孤”,這座水泥花園實際上仍駐留于文明社會一隅,四個離群索居的孩子還保持著持續(xù)的社會活動,他們甚至每天還自覺地去學校讀書,與朋友一起玩耍,真正的隔絕來自于內(nèi)心深處,來自于與外部世界的格格不入。從這一點來說,麥克尤恩比戈爾丁更加悲觀,因為這座大而無當?shù)乃嗷▓@,是從人的內(nèi)心開始修建。因為拉爾夫們還可以逃離孤島重歸主流,杰克們卻如何逃得開內(nèi)心深處的荒蕪?(文/檀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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