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佩德羅·巴拉莫》
作者:[墨西哥]胡安·魯爾福
譯者:屠孟超
對于一個深受《佩德羅·巴拉莫》蠱惑的讀者而言,那則“胡安·魯爾福也許是在哈里斯科公墓里一邊閱讀碑文,一邊構思小說中人物名字”的傳說,無疑具有解除魔法的神奇效力。圍繞死亡,《佩德羅·巴拉莫》修砌了一道如此頑固的高墻,不借助這個傳說的力量,天曉得我們如何能找到逃離的出口,重歸我們習慣承受的平庸現(xiàn)實之中。
“在那里你將找到我的故地,那是我過去喜愛的地方,在那里夢幻使我消瘦,我那聳立在平原上的故鄉(xiāng),綠樹成蔭,枝繁葉茂。它像是撲滿一樣保存著我們的回憶,你將會感覺到那里每個人都想長生不死,那兒的黎明、早晨、中午和夜間都完全相同,只是風有所不同,那里的風改變著事物的色調,那里的生命就像低聲細語,隨風蕩漾,生命本身就仿佛在低聲細語……”這段低聲細語般的文字,如同印第安巫師喃喃念動的咒語,引誘書中人物奔赴不可抗拒的命運之后,又逼迫我們清晰無比地意識到,在我們平淡安妥喪失了好奇心的世界之外,還有那樣一片悶熱、粘稠、蠻橫、稚氣的喧囂大地,那里的生活明滅不定,那里的人們焦躁不寧,詩意與冷酷如影隨形,一時之間,有關這片魔幻之境的意象紛至沓來,從博爾赫斯受記憶拖累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到馬爾克斯充盈著倦意的馬貢多,它們不可思議地繞過現(xiàn)實的藩籬,直接把讀者拽到時間深處的另一種真相門前,而胡安·魯爾福,則是這扇真相之門前,不動聲色的孤獨巡夜人。
值得贊賞的是,盡管洗劫了上帝創(chuàng)造世界的耐性,胡安·魯爾福卻并未因此滋生出創(chuàng)世的野心,與其他偉大傳世之作無限擴張的自信不同,《佩德羅·巴拉莫》天生就帶著消減的謙遜,寂靜消減喧囂,記憶消減現(xiàn)實,作者消減自我,語言消減敘述。從第一個句子映入眼簾到最后一個詞匯被閱讀,我們終將發(fā)現(xiàn),這個故事原來是一個周而復始,從虛無流向虛無的非凡陰謀,仿佛一條巨蟒從尾部開始吞噬自己,誰也無法判斷出終點停在哪里,起點始于何處,唯有無邊的寂靜涌起,淹沒一切,不留痕跡。
“我意識到了一個錯誤,一個所有作家通常會犯的錯誤,我以為自己是個雜文作家,發(fā)表議論是最重要的,小說自然應該寫那些議論,有多余的插話和解釋,當我改變結構的時候,就把這一切給剔除了?紤]到同讀者的合作,我就只保留了一百五十頁……”在一次采訪中,胡安·魯爾福如是說。而最令人驚奇之處在于,在完成這一系列毫不留情的刪減剔除之后,《佩德羅·巴拉莫》不僅沒有因此變得簡單平凡,反而奇跡般地獲得了足以成為文學史上又一座里程碑的偉大形式。讀者不得不在死亡、過去和現(xiàn)在之間漫無目的追逐作者別有用心的敘述。正如胡安·魯爾福所言,讀者也是這本小說的合作者,讀者個人想象力的介入,真正成全了文本無限的延伸性,無論從哪一個角度切入,我們都有可能探觸到一條通往永恒敘述的神秘之徑。博爾赫斯曾寫過一篇叫做《沙之書》的短篇小說,在那個故事里,主人公得到了一本像流沙一樣無窮無盡、永遠也無法讀完的書,他也曾善意地提醒過我們,那樣的書,會綁架走內心的安寧,傷害平庸的幸福,可是這有什么用?讀者總是心甘情愿地做俘虜,甚至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癥,除非我們自己也能寫出一本同樣偉大的小說,否則永遠也沒有機會得到解脫。
在死去的科馬拉村,格壁塔娜草沿著廢墟瘋長,失去了支撐的時間轟然坍塌,碎片飛濺,無數死者的呢喃在風中匯聚,記憶的河流波濤洶涌,行經之處,生命的悲苦如沉舸滯留——注定破滅的希望、無法實現(xiàn)的夢想、被辜負的愛情、得不到寬宥的罪過,上帝創(chuàng)造生命只為賦予它痛苦?释融H的亡靈在回憶中輾轉反側,無邊的低聲細語潮水般涌起,在重重疊疊的影像模糊中,佩德羅·巴拉莫的生平一點一點地被勾勒出輪廓,他心如磐石、貪婪冷酷,他是仇恨的囚徒,他的罪惡罄竹難書,他可以攫取一切,可他抓不住他想要的愛情。蘇薩娜,這個他用一生摯愛的女人,經過三十年的離別之后,終于回到他的身邊,只是在最靠近幸福的時日里,他也不得不悲哀地承認——他將永遠也無法知道,她那封鎖在衰弱軀體里的狂亂內心世界是否還為他留下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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