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普洱的不一定知道邦崴。邦崴是云南瀾滄縣的一個少數(shù)民族村落。從昆明走省級309公路，往西南方向開車170公里，就是瀾滄縣。縣城的南部和西北部與緬甸接壤，東部以瀾滄江為縣境。這一區(qū)域上聚居了眾多少數(shù)民族，有拉祜族、布朗族、哈尼族、傣族、佤族、彝族、回族等。

邦崴位于縣城北部的崇山峻嶺中，海拔1900米。村寨距離縣城150公里。如果是高速公路，這點路程實在不算什么，但在盤山公路中行進，這段路卻需要6個小時，并且有一部分道路完全是泥地。雨天，泥濘打滑的路，更加重了行程的艱難。我們清早出發(fā)，一路艱辛于中午到達大山深處這個小寨子，不為別的，只為了一棵樹，一棵1700年的古茶樹。

邦崴逐漸為外人所知，正是因為這棵古樹的緣故。這棵樹高11.8米，樹幅寬8.2×9米。它的價值在于它是茶樹“老祖母”。“老祖母”具有野生茶樹向栽培型茶樹過渡的特征。它的發(fā)現(xiàn)改寫了人類種茶的歷史，結(jié)束了中國與印度之間關(guān)于茶樹發(fā)祥地的爭論。為了感謝它，當?shù)貜?008年開始每年舉行一次祭拜活動，我有幸參加了去年的祭拜活動。

邦崴村民是拉祜族。我們到達村落，老老小小的村民早已被動員起來，穿上民族服裝，好奇而羞澀地歡迎外來的客人。穿過村莊，望見一片農(nóng)田。這片農(nóng)田之中，有一棵孤零零的大樹，那就是“老祖母”�，F(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采茶的季節(jié)，防止有人爬上樹采摘茶葉，古樹的一周搭起了竹制腳手架。這棵古樹目前被當?shù)匾患夜挪韫菊J養(yǎng)。過度采摘會影響樹葉的光合作用，進而破壞根系的伸展。為了保護古樹，公司每年只采十幾公斤的鮮葉制茶。祭祀古樹是新近創(chuàng)制的節(jié)日，祭司并不是本村的人。整個儀式程序并不復雜。蘆笙高奏、祭司祈福，拜客們陸續(xù)上香，拿桃樹枝向古樹灑水，希望她根壯葉茂，生生不息。

十多公斤的鮮葉制成的干茶不超過5公斤，能喝到“老祖母”茶葉制成的茶，能有幾人？我們這次來參加祭祀活動也沒能喝上，東道主招待我們喝的是200年古茶樹制成的茶，給我們留下的印象已經(jīng)非常深刻難忘。這200年的古樹茶，第一泡開湯后，茶湯橙黃，油油潤潤又剔透清亮。含一口茶湯，在口腔內(nèi)停留幾秒，茶湯之氣充滿整個口腔，慢慢上揚至鼻腔，而后緩緩滑下。整個舌面略有苦澀，喉嚨深處慢慢回滲絲絲甜意，入口時略帶的蘭花香轉(zhuǎn)化成沉香。潮濕而溫潤的感覺長久停留。更令人驚奇的是，二十泡之后，茶湯還保留著茶味。200年的古茶樹已經(jīng)具有如此魅力，千年古樹就更不消說了。

原本參觀在大山更深處的邦崴古茶園，不湊巧遇上雨天，山路路滑不好走，于是，第二天參觀另一著名古茶園：景邁古茶園。茶園的面積2.8萬畝，采摘面積1.2萬畝。據(jù)考證這片茶園已經(jīng)有2千年的種植史。茶樹長得并不高，2米左右，人能在茶林間自由行走。

祖先們在茶樹中套種的樟樹，現(xiàn)已成參天大樹。樹枝間的勾連依傍，遮蔽了強烈的陽光，使古茶園寂靜悠遠，有如踏入原始森林。茶樹干上斑斑駁駁長滿了苔蘚和其它寄生物。偶爾會發(fā)現(xiàn)有些樹上零零星星地掛著象螃蟹腳一樣的東西，這種寄生物被稱為“螃蟹腳”。當?shù)卮迕窠榻B，只有千年古樹上才會有螃蟹腳。村民說，茶園中種植樟樹是祖先用人工方式形成生態(tài)鏈，用來防治茶園中的病蟲害。同時，樹葉落下厚厚地鋪在茶園之中，形成豐富的腐殖質(zhì)，給茶樹添加天然肥料。古樹茶不施肥不打藥的奧秘原來在此。

到底多大年齡的茶樹是古茶樹？我詢問了很多人，并沒有一個絕對的標準。最低標準是百年以上的喬木茶樹稱為古茶樹，60年以上為老茶樹。市場上提到古樹茶、老樹茶的時候，參照對象是臺地茶。臺地茶因樹種新、種植密、樹齡短而得名。與古樹茶相比，它被形容為少年郎，苦澀而單薄、魯莽而急躁。下山時，我們也路過一些臺地茶茶園，層層梯田上種滿了密密的茶樹。種植密度那么高，失去了自然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不施肥不打藥，茶樹無法成活。

古茶樹如今價值連城，然而，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里，古茶樹卻被視為當?shù)亟?jīng)濟發(fā)展的障礙，幾度慘遭砍伐破壞，使得古茶樹的存量大大減少。上世紀50年代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古茶園面積有50多萬畝，如今僅存20余萬畝�？姑涝瘧�(zhàn)爭國家意識到橡膠原料的重要，決定在云南建立國家橡膠基地，這是古茶樹第一次遭遇砍伐。到文革期間大批知青下放云南屯墾戍邊，砍樹改種橡膠林，古茶樹被砍伐的更多；1955年實行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和以糧為綱政策，很多古茶園被改造成種糧的農(nóng)田；1970年代開始改造低產(chǎn)茶園，古茶樹又被砍伐為高產(chǎn)的臺地茶讓路；1990年代開始，地方上提倡大面積種植桉樹林、橡膠林、單一經(jīng)濟林，又有一批古茶園被毀。

在半個世紀里，古茶樹居然遭遇了四次大劫難，如今還存有20余萬畝，可謂不幸中的大幸了。這些幸存的古茶樹，其價值能否得到合理的保護和應(yīng)有的發(fā)揮呢？就目前情況來看，不容樂觀。首先，在投機性贏取暴利的驅(qū)動下，古茶樹成為哄抬炒作普洱茶方便利器，隨著投機狂潮退去，古茶樹連同整個普洱茶都蒙受打擊。其次，借助古茶樹的聲譽，以次充好，將古茶樹茶葉混搭臺地茶冒充百分百的古茶樹欺騙顧客，久而久之，連真正古茶樹做成的茶餅都沒人信了。第三，不斷制造概念，過于夸張古樹茶的藥用功能，可能反而對人體健康造成傷害。如飯后馬上飲茶，會引發(fā)貧血癥狀。

由于缺乏可靠的監(jiān)管和評價機制，加上原料分散、加工分散，中國茶葉的質(zhì)量全憑商家的良心來維系，而在唯利是圖、普遍道德淪喪的氛圍下，又有幾個商家的良心是靠得住的呢？愛茶之人不得不為之憂心感慨，茶葉市場的信用體系建立不起來，中國茶葉要想建立為海內(nèi)外所認可的大品牌，依然遙遙無期。茶樹之王在中國，卻不知王牌茶葉何時有。（文/葉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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