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化論:麗江客棧的黃金時代

無論怎樣“夢里不知身是客”的桃花源,都不過是個假象,都逃不過外部世界的紛擾、并最終為之影響,土崩瓦解。變化由緩而促,仿佛只在一夕間。前一天客棧的住客們還在院子里胡侃瞎聊,用“仰望標間”戲謔住在二樓唯一標間的一對,怎么第二天出門,但見長長的一條巷子,每家門前都堆著水泥木板,都開始了改造工程。更多消息傳來:某家某院所有房間全改成了標間;某家改造后不但房價一路飆升,連轉讓費都一路攀高,人家還不愿轉!再以后,我在例行晃悠中發(fā)現小石橋到五一路的路口處,新開一家叫“樺溪文苑”的客棧,透著對麗江客棧而言罕見的設計感。不禁抬腳進去參觀了一番。女主人熱情接待了我,坦言這個院子一早買下,花大價錢全部重建,每個房間都有設計心思,套房的雕花木床是專門請劍川的木匠精心雕制,要一萬多呢!這些觀念,對當時客棧添置個電飯煲都要左思右想的年代實在超前,我趕緊把信息帶回客棧,帶給我那些還隨性而為的開客棧的朋友們。大家陸續(xù)過來參觀,贊嘆別人用心的同時,也隱約有了緊迫感:遠方隆隆發(fā)展的大鼓聲,近了。

再以后就是政府出面的南門開發(fā)工程。大片簇新的仿古建筑在古城邊落成,大伙紛紛對妄圖冒充李逵的“李鬼”嗤之以鼻。說起南門那么偏遠的地方,那么拙劣的模仿,幾時才能興旺起來,疑竇聲四起!袄消惤庇龅搅诵聠栴},在這新問題面前,生意人面目背后的旅人天性阻礙了他們對時局的精準判斷。猶疑間,真正的生意人閃電般出手了。四川人、福建人、河南人、東北人……當你在古城“新區(qū)”南門一帶晃悠,會覺得無趣寡淡,甚至對古城興起一股“從此衰敗”的絕望:這些新開的客棧擺明就是做生意的,原先作為麗江最重要招攬的所謂個性,俱往矣!從此,麗江將走入一個整齊劃一的新時代。

許多負盛名有個性的客棧主人就是在這一時期撤離麗江的;許多眷戀麗江的長住客也在這一時期淡了與麗江的緣分,轉而去往西藏、去到更遠的東南亞、南亞,融入國際化嬉皮的行列。

留下來的,迷惘了一陣也回過神來,開始用從未有過的現實目光打量麗江。麗江還將擔負“烏托邦”重任,不過從當年自己的成為眾人的,從自然的成為賦予的,從無心的成為刻意包裝的,從兀自的肆意的成為花招百出引誘的……麗江,成為“艷遇”的代名詞,酒吧街一浪高過一浪的對歌聲宣泄著欲望?伤允恰盀跬邪睢,全國乃至全世界男女老少奔赴于此,尋找屬于自己的一方卸下、一段放縱、一時隱逸。

這是一場一哄而上的客棧改造“大躍進”。世界變了,客人變了,客棧無論從外貌裝扮到精神內核,都發(fā)生了相應轉變。可以說,這一時期的麗江,是我最不喜歡的麗江。其間去過幾次,昔日散淡的朋友現在都打起精神扛起高昂的費用進行艱難的經營轉型,不便打擾。自己尋找住處的過程,不啻一趟對古城客棧改造成果的檢閱之旅。

很快我便發(fā)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弊病普遍存在。白天陽光燦爛時看房,無一例外有個性化的彩色床單,有時髦的榻榻米,有號稱精品的衛(wèi)浴。晚上回來,一切打回原形:床榻是散發(fā)著霉味的、床頭柜是一碰就搖晃的,淋浴頭水花亂泗,馬桶跟行將就木的老人似的,半天抽不上水……客棧主人也沒辦法,滿肚子委屈:他們所需應對的,一面是諸多挑剔的住客,一面是不斷上漲的費用,一面是蜂擁新開客棧慘烈的價格戰(zhàn)。大量的廉價材料運用于客棧裝修,大堆不倫不類的庸俗情調被制造、被拷貝、被追捧。麗江的客棧本以個性聞名,有老板的個性,有因老板生活經歷和喜好差異造就客棧不同氛圍的個性,也有因老板與客人相互吸引成全客棧獨特氣場的個性?扇缃,所謂個性,變成了打著個性旗號的千篇一律。

甚囂塵埃,總會落定。這里面有客棧經營者的自覺,也有客人素質的提高,大浪淘沙,兩廂作用,促成麗江客棧的又一輪“進化”。這一次,無論資金和世事歷練,都有了底氣。無論從“烏托邦時代”堅守下來的,還是在麗江開家客棧費用令人咂舌之際還選擇來麗江的,都有了貫徹屬于自己理念而不是一味隨波逐流的底氣。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出現了:起初是客人遷就古城遷就客棧,容忍客棧簡陋條件的前提下享受客棧的自在松弛;之后是客棧放下身段,開始大規(guī)模改造,以期迎合更多享樂型客人;幾番拉鋸,如事物的辯證,終于走到“見山還是山”的階段:客棧又掛上了“愛住不住”的倨傲表情,而這倨傲,與當年的粗放不同,是精致地、用心鋪陳地、欲拒還迎地,是變相招攬,是涌動的暗戰(zhàn)。

經營一家客棧的重心,終于落回到“經營”二字:巨大的投入意味著你必須把今后五年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生活放在麗江。開客棧,不僅意味著對客棧的定位,還牽涉你對自己未來生活形態(tài)的定位。客棧的高下在客棧老板本身的學識、見地、修為中不動聲色見真章。客人也不是吃素的,隨著生活水平提高,遠方不再是“驢友”們的專利,越來越多人走出家門甚至走出國門,不用黝黑膚色滿臉風霜代言,隨便一位貌似循規(guī)蹈矩公務員,便有可能萬水千山走遍。“見過真正的王子,就能分辨出青蛙”(引自《城市畫報》283期《旅館隱居學》)。如此“毒眼”也逼迫麗江浮夸的云朵消散,重新學會用審慎的目光端詳每一個細節(jié)、用踏實的做工構筑每一點創(chuàng)意。

客棧開始引領養(yǎng)生、禪修等時髦風潮,正中都市叢林里找不著北的苦悶男女尋找精神家園的下懷。找不找得到?找到的是你需要的么?與開初的漂泊話題一樣,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找到了一個地方,暫時逃離既定的軌跡和命定的角色。旅店不再僅是旅途的逗號,還有可能是個完整的句號。你邁出家門,奔襲千里,不過是回了另一個“家”,一個你一直渴望、卻無力營造的“夢想之家”。

越來越多的游客喜歡賴在客棧里,曬曬太陽,發(fā)發(fā)呆,逗貓逗狗,兩三知己閑坐談心。赫赫有名的景點近在咫尺又如何,倘若旅行是自己能給自己僅有的自由,那么這自由里包含有所為的自由,肯定也包含有所不為的自由。麗江的客棧于是迎來屬于自己真正的黃金時代。

臺灣著名飲食旅游生活作家葉怡蘭闡述自己“旅館隱居學”的一段話,正適合描繪麗江客棧所能提供的理想生活:“不安排任何旅游行程,挑上5、6本書,灌好想聽的音樂,一進旅館,穩(wěn)穩(wěn)住下,一點不想再動彈了!本瓦@樣不慌不忙懶在一個暫時歸屬的空間,讓所有心機停擺地呆上幾天。

離開時,心定神清,宛如新生。(文/熊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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