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峰口:脈脈溫熙 柔情波動

言及長城,我們的內心就會被一種壯闊的情懷攥住,滄海桑田,風起云涌。特別是野長城,遠遠望去,那一痕風蝕雨侵的殘墻在山巒間起伏盤旋,綿綿不絕,似乎要與永恒涌動的時光同生共死;而山之巔,高聳的烽燧襯印在或湛藍,或陰郁,或晦暗,或絢麗——印襯在變幻不定的天空背景里遺世孓立,沉默不語。在我們的習慣語境里,它們常常是頑強、雄壯、堅韌的隱喻。

喜峰口長城和潘家口長城,更是因為1933年的喜峰口戰(zhàn)役,因為宋哲元、張自忠、趙登禹這些赫赫有名的抗日名將,因為《大刀進行曲》的豪壯的旋律,倍添雄烈宏偉傳奇的氣氛。

然而,我們來到潘家口,我們看到喜峰口,卻是脈脈溫熙,柔情波動——喜峰口和潘家口,這兩座唇齒相依的長城關隘,歷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但在1983年,引灤入津水利工程潘家口水庫大壩竣工(當年號稱國內第三大壩),灤河水位上漲,一時高峽出平湖,山谷間的喜峰口和潘家口兩座關城,都被淹在碧波底下。四周峰巒起伏,一線長城,在山脊踴躍,突然探身伏下,臨波則繾綣,潛入水底,又竄出湖面,游上對岸的峰巒山脊,折身回望,湖中聳起一座有敵臺的小島,在波光鱗鱗中與兩岸的長城敵臺遙相呼應。

實際上讓我們感到溫情的另一個更重要的原由,是這次“喜峰口—潘家口”之行的起因——上官鵹與小彥是兩位地道的驢友,時常背著行囊,各自呼朋喚友地“在路上”——就像那些愛情故事里所講的一樣,有一天他們相遇了,這個相遇地點,正是喜峰口。然后,順乎情,合乎禮,他們不僅一起“在路上”,還一起“在家中”。定下婚約的這一年,春暖花開,又到了戶外“野驢”們別別心跳的好季節(jié),他們倆突然廣發(fā)行帖,極力邀約各路驢友伙伴,推薦“喜峰口—潘家口”之游。大家心照不宣:既是一次有向導的計劃周密的出行,又是陪同好友情侶故地重游,見證天作之合,何樂而不為!喜氣洋洋,雙方的好友匯在一起,竟聚了近二十位男男女女。

于是在北京租了輛中巴,沿平谷金海湖岸出京城,過天津長城黃崖關,越河北青松嶺,達遷西縣,一路有湖光,有山色,很是旖旎。上官鵹和小彥不停指點車窗外,彼時如何,現(xiàn)今如何,遇有分歧,則打情罵俏,也很旖旎。大約下午兩三點鐘,到達潘家口水庫大壩,一泓碧水,歲月靜好地橫陳于嶙峋偉岸的群峰之懷,仍是旖旎。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

便棄車買舟,上官鵹熟門熟路地租了一艘中型機動客船,滿載可乘三十余人,我們不到二十人,空間綽綽有余,倒有點微型游輪的意思。碧水青山,日朗風颯,不知是誰很小資地嘆了一句:這里的天空很希臘呀!于是我們一致通過,把這大型人工湖冊封為山寨版的愛琴海。誰也不愿意在船艙里待著,前后小甲板,和艙頂?shù)拇笃脚_,四下亂竄,興奮到尖叫。此時純粹休閑,關閉內涵,放浪形骸。長槍短炮已紛紛亮相,姑娘們已擺好各種姿勢,作風中凌亂狀,作可愛狀,作剪刀手狀;情侶們秀親密,秀陶醉,秀鐵達尼;閑雜人等,插科打諢,擠眉弄眼,張牙舞爪。一概收入鏡頭?赡芤驗榻煌ㄆВ@里旅游業(yè)并不特別發(fā)達,游客沒有形成熙攘之勢,平靜的湖面被我們的船劃開兩道清波,在船尾呈八字型擴散開來。足足四十分鐘的水路,足夠我們放縱湖光山色的癡癲,當看到山尖聳立了敵臺,山脊隱隱一痕古墻時,我們的大本營就要到了。

長城從湖西邊的峰巔順著平緩的山脊延伸下來,潛入水中,又在湖中隆起一個小島,鳥上有一座頹廢的敵樓,本是又滄桑又靈動的寫意,但當?shù)厝嗽谛u上搭建了一個簡易棚,估計是用來做餐飲的,卻因為生意清淡又荒廢了,就讓它破敗在那里,實在是牛嚼牡丹,花間曬褲,煞盡了風景。

我們就在長城入水處的一個小碼頭登岸,水下,就是故時關隘潘家口。在湖東岸,長城出水又爬上山脊,折身向北沿著陡峭的岸峰,幾個起伏后,又潛入水中,那里就是喜峰口關隘。我們現(xiàn)在湖西岸,其實是一條降式山脊形成的半島,南邊是一個小小的湖灣,北邊是灤河注入水庫開闊的湖口。實際上周邊可住宿的地方很多,隔著灤河,有些村莊,旅游開發(fā)很多年了。而我們這個半島上,只有零星的幾個漁莊,還大多是廢棄的。只有一戶人家,在長城腳下做餐館住宿生意,沒有名稱,只掛了一個“攝影之家”的錦旗。上官鵹選擇這里作為大本營,一則是完全按照他當年的路線設計,二則這里清靜,可以任我們“胡作非為”,減少“旅游開發(fā)”對我們的約束,三則離長城親近,隨時就可攀登。

攝影之家很小,一下接待我們近二十號人,顯得捉襟見肘,店主把我們安排在離小店半里遠,山巒深處一間孤立的舊農房里,條件簡陋,看起來很久沒人住過了。幸好都是有戶外經(jīng)驗的驢友,荒郊野外也建過營地,現(xiàn)下有房有炕,已是很滿意。

基本安頓下來,乘著黃昏,大家開始沿著長城登山,潘家口長城可攀登的段落并不長,斜陽古墻,雖然越上越陡,一路賞玩,也很快就攀上最高處的敵臺,大半湖區(qū)盡收眼底,湖岸線因山勢曲折迂回,古城墻在山水中隱現(xiàn),妙不可言,又景致寬宏,照相機鏡頭不能盡收,只能看在眼里,妙在心頭。清代文人張潮在《幽夢影》里說:“文章是案頭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有李圣許回復道:“文章必明秀,方可作案頭山水;山水必曲折,乃可名地上文章”。仿佛現(xiàn)在的微博風格,談吐既清雅可喜,又正是當下目視心會的詮注。反觀自身,在這天地間,就當是這明秀文章里一個小小的注腳。

晚餐則是嘯聚風格,堂屋很小,擺下一張大圓桌,大家勉強擠在周圍,沒有椅子,菜從半里外的廚房端來,一上桌,大家便笑著哄搶,一條巨大的水庫魚,不到幾分鐘,便只剩下一把魚骨梳子。大家一手握著酒瓶一手拿筷子,四處見縫插針地擠到桌子前挑一口菜,四處找人碰瓶狂飲,姑娘們也收起煙視媚行,含睇帶笑的操行,鬧作一團,個個是史湘云的風格。許多個月過去了,有一次跟朋友們在一家講究的巴山烤魚店,一位女孩突然說:“我怎么覺得最好吃的魚是那次在潘家口大家搶著吃的那條啊!

興致稍闌,則在院子里點起篝火,席地而坐成一圈,天南海北,八卦密史地閑聊。夜既深,一一去睡,三兩個夜貓子,各擒一瓶啤酒,踱到湖灣臨水而坐,荒野寂靜,山的暗影倒映水中,星空繁密如同蟲吟,“!钡囊宦暸鲆幌戮破浚豢。一口。慢慢地飲酒,不用說話。

第二天上午,則收拾行李,回到我們的“游輪”上,前往喜峰口。喜峰口長城下面有一小村莊,那是姜文拍攝電影《鬼子來了》時建筑的影視基地,并不是原始聚落,目前已開發(fā)成旅游景點。喜峰口長城可攀登的線路,比潘家口要平緩,并且路線更短,但墻體保存比較完好;囊袄锏拈L城,我們沒有探訪的計劃,行至路斷,則遠遠地仰望山巔的敵樓。在一處半坍塌的敵樓里,我們發(fā)現(xiàn)墻體上有密集的小孔,猜測是當年激戰(zhàn)留下的彈孔——1933年,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九軍將士在宋哲元將軍的指揮下,于喜峰口狙擊日軍,血戰(zhàn)一個多月,用大刀砍退日軍數(shù)次進攻,后方民眾因此唱《大刀進行曲》。撫摸這些彈孔,不禁熱血上涌;赝趟嗌剑稳送鶃;而同行伙伴,青春飛揚;再看天空,云卷云舒。(文/空游無依圖/ME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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