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外星人的入侵

中國自從十九世紀開始興建鐵路以來，到一九一０年以前，鐵路主要是集中在東部地區(qū)。滇越鐵路是中國西部地區(qū)修建的第一條鐵路。在當時，除了昆明的少數(shù)當事人之外，這條鐵路的沿線，人們可以說對鐵路聞所未聞。完全可以想象，在八十年前，當火車這尖叫著的黑色怪物隆隆地穿過云南高原的原始林莽、深谷、在急流之上凌空而過之際，那些毫無心理準備的土著，那些老虎、豹子、熊和狼群會是一種什么樣的表情。他們將發(fā)現(xiàn)，鐵路不僅從他們亙古靜止的大地上鐵一般無情地穿過，并且將永遠改變他們對時間和速度的認識，改變他們的生活方式。這肯定是云南歷史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亙古的黑暗忽然被西方工業(yè)文明光芒照亮了。

從一九一０年開始，云南世界的速度沿著滇越鐵路變成了火車輪子的速度。作為中國第三條鐵路，滇越鐵路使云南在一夜之間，從中國最封閉的邊疆省變成一個前沿，一個日夜與世界發(fā)生著聯(lián)系的開放地區(qū)。這種聯(lián)系迅速導致了云南在二十世紀的歷史中出場。已故的云南名士龔自知先生說：“貨物由昆明裝載火車，六七天就到香港，九天就到上海。運輸量不受限制，而且到的是國際國內的頭等口岸。云南大錫在國際上一躍而居第五位。一九一三年，云南選送歐美的留學生，就完全取道滇越鐵路出國。內地的報紙、書籍、科學儀器、文教用品、電影業(yè)、西醫(yī)新藥逐步輸入云南；并且?guī)нM了資本主義生活方式。早期昆明的建筑，大都模仿法國式。建筑材料都是進口的，白蘭地、咖啡、香檳酒開始在昆明流行。”

一九一０年七月，中國第一個水電站——石龍壩水電站在昆明開工，發(fā)電機是由滇越鐵路進口的。一九０八年，同盟會選擇在滇越鐵路的河口站發(fā)動了河口起義；一九一五年十二月，蔡鍔將軍沿滇越鐵路北上，與云南軍都督唐繼堯發(fā)動了震撼中國的護國運動�？谷諔�(zhàn)爭期間，滇越鐵路成為中國大后方唯一一條與國外聯(lián)系的陸上運輸線；大批著名的知識分子沿滇越鐵路抵達昆明，西南聯(lián)大的建立，使昆明成為四十年代中國的主要文化中心之一，成為著名的現(xiàn)代城市。

為什么是云南？

早在十九世紀中葉，西方就已經(jīng)注意到云南。來自英國、法國、意大利等國的傳教士、探險家們悄悄地進入云南。一八七一年，法國商人讓•底比斯從昆明出發(fā)，步行到達了越南的安沛，他發(fā)現(xiàn)了把云南和印度支那聯(lián)系起來的道路。之后，另一位法國探險家弗蘭西斯•卡尼埃對這條道路進行了最初的勘測。在滇越鐵路蒙自站附近的一個鄉(xiāng)村中，我們發(fā)現(xiàn)許多刻著英文、法文和十字架的墓碑。這些墓碑最早是一八四０年立的。它們顯示的死者有來自西方各國的商人、傳教士、旅行家。

在《云南鐵路》這個報告中，法國撰稿人以極為精確的數(shù)據(jù)描述了云南的地質、水文、降雨量、貿(mào)易、人口等方面的狀況。茲摘錄一段：“在101公里至110公里之間，有一大片呈綠灰色的砂巖，這可能是志留紀時代的遺物了。巨大斷裂口在山腳下擴展開來成為南溪河的“河灣”，其北面山谷有600米高的峭壁。這里，又接近碳化巖的地層，幾位地質學家曾經(jīng)證實這是石灰?guī)r的‘增生物’�！�

這些報告至少獲得了幾個結論：一、云南是一個礦藏極為豐富的蘊藏地。二、“從健康的觀點來看，云南會為那些感到疲乏厭倦的歐洲人，在炎熱的夏季提供一個氣候溫和的避暑地�！比�、“云南是否能被視為進入富饒的四川省的前廳呢？”四、“對世界各國而言，中國是一個無可比擬的，待開發(fā)的工業(yè)產(chǎn)地和商品的銷售市場�！倍@些結論的最關鍵的基礎，乃是由于這種預見：“云南真正的出�？诓⒉辉跂|方，而是在東南方直接由紅河山谷通向海防和北部灣的方向�！�

修不修鐵路

中國人從堅決拒絕鐵路到開始爭論修鐵路的利弊到開始修建鐵路，經(jīng)歷了近三十年。一份光緒七年的奏折寫道：西洋人信奉的是天主耶蘇，不知山川之神，中國的名山大川，自古以來就供奉著神靈，一通火車，神靈必然受到驚擾，就不吉祥，自然災害就要發(fā)生啦……又說，中國守國之道，自古就靠的是這個地形險峻。兵力不如人，地形險要。鐵路一修，這些險阻就消失了，外國軍隊再把外國鐵路與中國聯(lián)接，一日千里地長驅直入，中國不消幾日就被占領啦。

主張修路的人如李鴻章則說：各國都有鐵路，中國獨無，就像中古以后把船和馬車這種交通工具拋棄掉，必然事事落后于人。鐵路修起來，軍隊就可以到處調動，十八省的防守之旅，都可很快調往一處，一兵抵得十兵，朝廷如有事，坐上火車，幾小時就可趕來護駕。鐵路興建起來，就要有駕駛之人，修路之工，巡邏之丁、還要有搬運工，乘務員，只會提供更多就業(yè)機會，可以運輸煤礦、貨物，可以傳遞文書。修路如遇人祖墳，繞過去就是了，如果從良田上走，買下來就行了。

這種爭論持續(xù)了十多年，修筑鐵路的事一直被擱置著。朝廷急欲為鐵路“正名”，“姓社姓資”的爭論未了，地方上當然不敢輕舉妄動�？墒怯袠層信诘耐鈬司偷炔坏昧�。

在云南修鐵路，是法國人主動提出來的。

修也得修，不修也得修

一八八五年六月九日，李鴻章與法國公使巴諾德在天津訂立《中法會訂越南條約》，其中第七款：“彼此言明，日后中國酌擬創(chuàng)造鐵路時，中國自向法國業(yè)此之人商辦。”

在中國政府看來，這或許只是一張遙遙無期的空頭支票，然而法國人卻真格地動手干了起來。一八八七年，巴黎的一個委員會對滇越鐵路工程的線路規(guī)劃進行了審查。一些工程師被派往云南進行實地踏勘。此后十多年時間里，法國一再要求清政府許諾的在云南修鐵路的諾言得到實施，清政府總是一拖再拖，拖了十年之久。到一八九八年，法國人終于按捺不住了，法國外交部呂班于二月二十一日向中國政府轉述了法國議會的警告：在云南修造鐵路必須照準，否則議院不平，請派艦重辦。

一八九九年，中法兩國會訂了《滇越鐵路章程》，共三十四條，章程稱：中國國家允許法國國家，或所指法國公司，自越南邊界至云南省城修造鐵路一道。第六條：鐵軌寬窄，在兩軌之間，計寬一邁當（即一米，因此時法國在越南境內鐵路已造成軌距一米的米軌。標準的軌距1.435米）。第十二條：鐵路監(jiān)工、副監(jiān)工，匠目及各色執(zhí)事，均須有專門學業(yè)者，可招用外國人。其余各色人夫，均須先盡招募本省人民充當。第十三條：所有鐵路中國執(zhí)事、工匠、人夫等，自必優(yōu)待；或有病癥，應由公司濟以醫(yī)藥。第二十條：客位貨物運送價值，均待公司自行核定（法國人因此占了大便宜）。第二十四條：開車后，不準載運鹽及西國兵丁。三十四條：八十年期限將滿，可與法國公司商議收回地段鐵路及鐵路一切產(chǎn)業(yè)。

一八九九年三月，法國各銀行財團派了一個考察團到云南進行最后考察，其后各財團之間達成一項協(xié)議，其協(xié)議規(guī)定滇越鐵路的建筑使用期為75年（即使歸還給中國人，這條鐵路也用得差不多了），總計造價預計為壹億零壹佰萬法郎。

一九０一年，考察進入線路的最后確定階段。最先的路線是：沿紅河左岸經(jīng)屏邊、蒙自、建水、通海、玉溪、昆明、晉寧、呈貢抵昆明。這條線所經(jīng)之地都是云南文化經(jīng)濟最發(fā)達的地區(qū)。這條線后來被否決了。因為“地形起伏多變，將造成巨大的工作量�！币痪牛八哪�，新的線路得到批準，它沿著荒無人煙的南溪河、八大河經(jīng)蒙自附近、開遠、宜良抵達昆明。

滇越鐵路段于一九０三年開工，一九一０年四月一日全線通車